他一边说着一边兴奋起来:眼里冒着火焰,苍白的脸上东一处西一处有了红晕,嗓子也提高了。克利斯朵夫不禁注意到这一堆气势逼人的烈火,和烧着这堆烈火的可怜的身体之间的对照。但这个命运弄人的惨状,他还只看到一部分。诗人讴歌咏叹的是毅力,是这一代醉心于体育、行动、战斗的勇猛的青年,诗人本身可是连走路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,只能过着极有节制的生活,饮食受着限制,只喝清水,不能抽烟,没有情妇;他浑身上下都是热情,但为了脆弱的健康不得不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。
克利斯朵夫打量着爱麦虞限,觉得他又可佩又可怜。他当然不愿意流露出来;但大概他的眼睛透露了一些消息,或者是伤口始终没结好的爱麦虞限的傲气,以为在克利斯朵夫眼中看到了恻隐之心,那是他觉得比恨更要不得的。忽然之间,他激昂慷慨的感情低了下去,不作声了。克利斯朵夫竭力想把他的信心争取回来,只是徒然。心灵已经关上了门。克利斯朵夫看出对方是被他伤害了。
爱麦虞限一声不出,抱着敌意。克利斯朵夫站起来,爱麦虞限默默无言地送到门口。他一走路就更显出他的残废;他自己知道这一点,因为骄傲而装作毫不介意;但他以为克利斯朵夫在暗中留神,于是心里愈加怨恨。
他正冷冰冰地握着客人的手告别,忽然有个年轻的漂亮女人来按他的门铃。一个装模作样的男人做着她的跟班,那是克利斯朵夫在戏院上演新戏的时候注意过的,老是笑容可掬、絮絮不休,颠头耸脑地行着礼,吻着妇女们的手,从正厅的座位上嘻着脸和熟人打招呼,直招呼到最后几排:克利斯朵夫不知道他的姓名,便叫他“花花公子”。——那时“花花公子”和他的女伴,一见爱麦虞限就拿出肉麻的礼数和亲热的态度偏向“亲爱的大师”。克利斯朵夫一边走出来,一边听见爱麦虞限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今天有事,不能见客。他很佩服他不怕得罪人的胆量。可是爱麦虞限为什么对这批上门来献殷勤的,有钱的时髦人物这样冷淡,克利斯朵夫还不知道呢。他们说话很甜,满嘴都是恭维,可并不想减轻他的灾难,正如塞萨尔·弗兰克的朋友们让他到死都靠教钢琴过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