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觉悟便是使我生出了“一个维系着生命的梦想”,“把研究生理学的志愿抛弃了”的。我想一方面仍旧继续着自己的学艺生活,而在另一方面从事实际活动。这,是决定了我日后的动向的。在当时对于两者都还没有充分的把握,故尔仍只能称之为“梦想”。没有想到这“梦想”的实现竟是非常的迅速。
把《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》翻译了之后,在箱崎海岸上还替泰东书局尽过一次义务,是替《王阳明全集》做了一篇长序。我有过一个时期是王阳明的崇拜者。那是自1915年至1917年我在冈山第六高等学校肄业的时期。那时候因为沾染了泛神论的思想,崇拜着斯宾诺莎,歌德,耽读太戈尔的诗,在中国的古人中则崇拜着庄子和王阳明。
庄子的思想一般地被认为虚无主义,但我觉得他是和斯宾诺莎最相近的。他把宇宙万汇认为是一个实在的本体之表现,人当体验这种本体,视万汇为一体,摒除个体的私欲私念;以此养生则能恬静,以此为政则无争乱。他倒可以说是一位宇宙主义者。而他的文笔,据我看来,在中国的古文中是古今独步的。王阳明的思想虽然是以禅理为本质而穿着儒家的衣裳,其实和庄子也别无二致。他把庄子的本体所谓“道”,命名为“良知”,一面主张静坐,以求“良知”之体验,一面主张实践,以求知行合一的生活。尽管那出发点是有问题,但他的“事上磨炼”那个主张,尽足以拯救一切玄学家的偏蔽。而他自己的实际,古时候所谓“经纶”,也正是他的学说的保证。我在当年学过静坐,耽读过他的《传习录》和他的诗,后来虽然抛弃了,但我对于他的景仰依然是维系着的。我相信,他终不失为我们民族发展中的一个杰作。泰东要标点他的全集,要我做篇序,因此我也就乐于温理了一番旧业。但不用说也还有一种迫切的要求——是想弄几块钱的稿费来维持生活,不幸这个物质要求却没有达到。泰东版《阳明全集》除掉我的序外,还有章太炎和释太虚的两篇,后来听说泰东对于这两位大师各各送了一百元的笔墨费,但我所用的笔和墨是名实相符的“金不换”,一个铜板也没有换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