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许因为对于存在的幽暗深邃之处的凝望,让他不小心闯入了深海,不小心爱上了黑暗。诗人的面目,一半明亮,一半黑暗。
他明亮的那一部分,那个明亮的诗人做明亮的梦,像个长不大的孩子,久久地酣睡在家乡的臂弯中。檐下有飞燕,田埂细又长,他坐在高高的金黄色的谷堆上,把太阳,风,麦田,大海,通通都堆在了他梦里飞到的那个世界里,五月的村庄,又明亮又快活。
他黑暗的那一部分,那个黑暗的诗人做黑夜的梦,坐在高高的黑暗的谷仓,看黑夜从大地上升起,遮住了光明的天空,丰收后荒凉的大地,黑夜从他的内部上升。一群黑夜的使者,在真空中不断地升腾或起飞,它们从黑夜的隐喻中衔来火焰,他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。
这是一个奇怪的孩子,他的身体黑如夜晚,而两翼雪白,在美丽的火中飞行。巨大的黑影和太阳的明亮在诗人脸上一分为二。他时而癫狂诘问,痛苦不堪,时而狂放自大,要世人匍匐称王。他将那沾满泥土的黑色双手颤抖着伸向太阳——他分裂得彻底、痛苦,无所保留,他把自己同时奉献给黑暗与阳光。甚至,既然无法享受雪白,不如黑得纯粹一些,如此每一点白才显得特别珍贵。31年前的三月,分裂的诗人躺在铁轨上,神思摇摇晃晃。从山海关跋涉而来的列车,裹挟着塞外的风呼啸而过,所有狂乱的、不可捉摸的、神秘的、怪诞的,都一并躺入了死亡。他把天空和大地、黑夜与白昼,同时打扫干干净净,归还给世人,归还给时间。黑色与白色终极交汇之处,那强烈的白光灼伤视网膜。直到今天,我们依然在那白光中怅然若失,移开目光之后,眼前还仿佛徘徊着无尽的长长暗影。